这大网膜本来是在腹腔里的，连着胃和结肠，与外界不相通，铺开来像一张血管网，从上垂到下，悬吊在盆腔，能吞噬炎症，能包裹脓肿，能吸收多余的积液，像一个全职的大管家，每天有操不完的心，帮不完的忙，但是再操心也操心不到肚皮外面去。可谁又能想到，这大千世界，这芸芸众生，这男欢女爱，这贪玩儿的新花样。
我刚迷瞪着急诊就来了电话，心脏踢里扑棱像只被宰的鸡一样慌张。老刘听到我含混的应答，知道我此刻得需要倒口气儿，并没有着急说话，停了十几秒才跟我说，男性，40岁，腹痛4小时，肛门有异物脱出，像是大网膜，既往体健，有些许小癖好，来把老李，重口味。
我缓了缓神儿，大网膜脱出肛门，也不知道他那些许是多些许，小癖好是哪些小癖好。
出门儿忘了穿棉衣，这刁钻的风直钻进裤裆里，全身的皮肤都感觉紧了一紧，那斗大的月亮悬在当空，鸟瞰着这世界，觉得这世界都很鸟。
病人弓蜷着腰，侧身躺在急诊检查床上，我拉开他裤子，一大坨黄色肿胀的大网膜卡在了肛门中央，他站不起来，站起来也得弓着腰，这大网膜牵着胃扯着肠，动一动就得疼得他心慌慌。
开始问他病史他还不讲，你不讲这事儿就难商量，看病我得问个因由，好端端待在腹腔里的大网膜怎么就跑到了屁眼外头，是玩儿的铁的、钢的、瓷的还是塑料的，自己玩儿的还是别人弄得，都有个讲究，这涉及到打不打破伤风，划不划归到性侵犯，你也别难为情，事儿是一码事儿，病是一码病，到我这里只谈病不说事儿，说事儿到自家去说或者到局子里去说。
经我这么一嘟囔，不知道他是烦了还是开解了，说了实情，但这实情还是有所隐瞒，但隐瞒又跟这病无关，咱也不好八卦着瞎打听，他说他媳妇是个精神病，拿了个电动的硅胶棒捅进了直肠，后来就成这样子了。
他媳妇是不是精神病咱就不追究了，追究的是这电动的硅胶棒，但不是追究它漏不漏电，也不是追究这硅胶质感咋样，追究的是貌似可以不用打破伤风。
病不大也不复杂，全麻做个腹腔镜切断大网膜，尾端从肛门里拽出来，腔镜下边把破了的洞缝上，好好冲洗下腹腔，回来抗生素压一压，以后该咋还咋，就怕他不长记性。
手术我都不屑去做了，你个老总啥手术都揽着，下边一线大夫就会有意见，有意见虽然也不说，但在心里一码一码都记着，记长了记多了矛盾就来了，矛盾来了心就散了，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队伍不好带不打紧，打紧的是要互相揭短了，医疗圈里被人揭了短这生涯就画上句号了，画不上句号也画上分号了。手术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思维，病人不明就里，认为谁的手术做的大谁就厉害，但是作为医生你肚子里头对疾病的那些认知，才是你最大的宝。这话不是我说的，我也悟不出这么大的道儿，是后来主任跟我说的，才使我在最张扬狂妄的时候，悬崖勒住了马。
病人很快就出院了，但是很快又回来了，回来不是因为头疼脑热，也不是因为出了并发症，更不是因为感谢我们来送锦旗。有些人，记吃不记打。
那天晚上阴天，月黑风高，还是老刘值班，还是半宿给我打电话，我的心脏还是一样像被抹了脖子的鸡，老刘还是等了十几秒，等我倒了口气儿才说话。男性，40岁，腹痛4小时，直肠有异物，啤酒瓶子、大铁钩，既往体健，有些许小癖好，来把老李，重重口味。说完又给我报了下病人的ID号，这个ID很熟悉，在阅片系统输进去，果然是他，腹部平片赫赫然显示着盆腔平面一个酒瓶砸并行的还有一个小指粗的铁钩子。
我这次出去没有忘记穿棉衣，天是黑的，没有斗大的月亮，只有刁钻的风。
到了急诊病人冲我尴尬的笑，裤裆里哩哩啦啦渗的都是血。
“这次又玩儿新花样了？”
“咳，别提了，我媳妇有精神病，趁我睡觉给我塞了个小啤酒瓶，我拉不出来，就想着用铁钩子把它钩出来，结果铁钩子也都进去了。”
这话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但这啤酒瓶子，确切地说一瓶ml的啤酒，没开封，沉甸甸的，和这铁钩子，是实实在在的。
这次得打破伤风，这次也做不了腹腔镜，这次得开大刀，幸亏铁钩子是单头钩，要是双头钩，怎么取出来都是个问题，就是取出来也得预防性造个瘘，光想一想都得犯痔疮。
我草草开了张住院证就回病房，他这种情况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急是因为啤酒瓶和铁钩子都穿破了直肠，一半进了腹腔，不急是因为一时半会儿要不了命，能容你细细做术前准备。我只是很好奇，这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啥，想法总是这么抽象离奇。
会诊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泌尿外科的老张，我打个招呼问他去干啥，他说去挤钢蛋儿，说的我云里雾里。
“挤啥钢蛋儿？”
“有个病人给自己的小鸡鸡里塞了一串钢珠，塞深了取不出来了。”
“我刚从急诊回来，一个病人把酒瓶塞直肠里了，完了拿铁钩子钩，瓶子没钩出来，肠子钩破了。”
他笑着摇摇头，“真是酒瓶儿与铁钩儿齐飞，铁珠儿并钢蛋儿一色呀”
一句话把我逗笑了，谁能想到，这大千世界，这芸芸众生，这男欢女爱，这贪玩儿的新花样呢。
本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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