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树下如玉少年,终究梦一场完结

本故事纯属虚构。

皇后,帮……帮帮朕…”

大婚之夜,滚烫的汗从年轻帝王的额前滴落。

一个月后,她身怀龙裔,他送了她一株红梅。

可没多久,她便滑胎了,那时她哭得肝肠寸断。

盛景怀将她揽在怀中安慰:“凝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可后来……她再也怀不上一个孩子!

两年后,她意外从那株红梅下发现了麝香!

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算计!

“皇上,那株梅树死了。”

盛景怀坐到床边:“病中不宜多思。你若喜欢梅树,朕以后让人给你再种一些。”

苏以凝沉默了一瞬,才艰涩问道:可臣妾在树下发现了麝香。

她缓缓抬眸:“皇上可知咱们的孩子就是因此而死的?”

十指蜷在一起,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要盛景怀否认,她便信。

但盛景怀数次张口,终究沉默不语…

苏以凝的心瞬间沉入冰川:“皇上您难道就如此厌恶那个孩子吗?”

盛景怀似是不忍,拉过她的手,“以后嫔妃生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

苏以凝怔怔地抽回:“那也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你便没有一点伤心之情吗?”

盛景怀触及她眼中的埋怨之色,含怒起身,“朕已经给了你全天下女人都想要的尊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君王以社稷为重,朕以为你会理解是朕高看你了!”

说罢,他直接拂袖而去。

屋外的风雪大作,吹进了苏以凝眼底。

是她错了

错在相信了他的年少情深,落得满目荒唐…

那日后,盛景怀再未来过。

云枝说这段时间他都在陪着贵妃游山玩水。

苏以凝听多了,慢慢地她发觉自己连伤心都不会了。

不久后,冬至。

连绵不绝的大雪终于停了。

苏以凝走到当年种着梅树的地方,定定站了许久。

将手里的盒子埋在了树根下的土坑里。

盒子里,是一株残败的红梅,和昔日她为孩子做的衣物哪怕双手因此被冻得通红,也浑然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的皂靴缓走入视线里。

盛景怀寒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皇后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苏以凝悄然止了动作,喉咙沙哑:臣妾不敢。”

盛景怀极其厌恶这样的苏以凝,因为以前爱他的那个苏以凝总是盛柔爱笑的。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

心中微怒,盛景怀的声音在寒风里格外冰冷-

“朕已经下旨册封盈妃为盈贵妃,代你掌管凤印,处理六宫事务!

苏以凝双睫一抖,随即又恢复平静。

“臣妾这就去取凤印。”

转身朝殿内走去。

寒风将她繁复的宫装吹起。

盛景怀这才发现,苏以凝真的瘦了很多。片刻后,苏以凝拿着凤印出来,交给身边的宫人。

盛景怀莫名涌起怒意,声音冷硬:你倒是大方。”

苏以凝心中苦涩,俯身跪下。

皇后之位于她而言,不过是套住她的枷锁。

她想要的从头至尾只是他的爱罢了…

“如今皇上高枕无忧,也不必勉强对着臣妾虚情假意。”

“请皇上废了臣妾吧。”

中秋,大盛皇宫。

宫人高声唱喏:“丘兹使者到——!”

苏以凝竭力压下喉间的咳嗽,目光落向九龙座上一身玄色龙袍的盛景怀。

年前,丘兹突然大举进犯,被大盛精兵退敌百里之外。

今日便是丘兹使者来访,自是为了和谈之事。

礼乐声响起,一行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二八年华的美貌女子,眉目不见怯畏,自有一股明媚大方。

苏以凝眸色一怔。

这副模样……倒像极了刚与盛景怀成婚时的她。

她不由得看向盛景怀。

男人眼底掠过抹讶异,停住了饮酒的动作。

殿前,使者行礼:“今日向盛皇献上我丘兹最尊贵的公主乌兰绮,以示丘兹之诚意。”

苏以凝浑身一震,握紧了杯子。

盛景怀笑道:“此乃本皇之幸。”

遥遥举起杯子:“今后大盛与丘兹世代交好,再不起刀兵。”

群臣山呼万岁。

苏以凝端起酒杯送至唇边,抬起的衣袖挡住了脸上的落寞。

宴后。

凤藻宫。

苏以凝看向桌上亲手做的糕点,本来是给盛景怀预备的。

今日中秋,按例应是她侍寝的日子……

苏以凝抬眸,正好看到天上的圆月。

“但愿人长久……”

她情不自禁地喃喃,心口微凉。

侍女云枝正想安慰,突听宫人通报:“皇上驾到!”

苏以凝微怔,旋即跪下:“恭迎皇上圣安。”

盛景怀绣着金线的墨袍下摆从她眼前掠过,没有停留。

苏以凝心间涌上涩意。

曾几何时,盛景怀也会亲手将她扶起,嗓音盛柔:“昭昭不必行礼。”

昭昭是她的闺名。

可她已经想不起来盛景怀上次唤她昭昭是什么时候了。

盛景怀坐在榻上:“皇后起来吧。”

视线掠过桌上的糕点,他却仿佛没看见:“今日事务繁杂,朕来得略晚,以后不会了。”

苏以凝喉间微涩:“皇上国事为重,不必特意过来。”

闻言,盛景怀皱眉:“还在生气?”

苏以凝垂眸掩去眼底神色:“臣妾不敢。”

生气?她怎么敢?

哪怕两年前她才刚知晓盛景怀不过是利用她给夺嫡之路增加筹码。

年少的相知相爱……尽是算计!

她更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将她卷入棋局的人……

沉默间,盛景怀上前牵住她的手:“你是朕的结发妻子,朕不会亏待你。”

苏以凝抬起眼,正好对上盛景怀的眼神。

昔日年少的盛情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下一片冷漠。

盛景怀揽住她的腰身,往内室走去。

烛光摇曳,一刻贪欢。

半夜时分,苏以凝猛地被惊雷吓醒。

身旁的被褥冰冷,盛景怀已经不见了。

她心中一慌,掀起被子下榻。

转过垂花门时,就见盛景怀已经理好冠服,正由贴身宫人给他系上玉坠。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冰冷:“记得给皇后备好避子汤。”

第二章

天色微明时,避子汤送到了苏以凝的面前。

她凝着那黑色的药汁,端了起来。

入口丝丝甜味,苏以凝却觉得那是她喝过最苦的药。

宫人收了碗:“皇上真是看重娘娘,连一碗安神药都要亲自吩咐御医呢。”

苏以凝喉间涌起腥意:“是啊……真好……”

屏退了下人,苏以凝倒在了榻上,暗中招来太医。

太医把完脉,眉头紧锁:“娘娘,您忧思过度,身子早已油尽灯枯……”

苏以凝心已了然,缓缓闭上眼。

“皇上事务繁杂,不必告诉他。”

“是。”

这一病就病了一个月。

盛景怀再未踏进过凤藻宫。

苏以凝也总是盼着他来,又不盼着他来。

云枝十分不忿地数着盛景怀如今有多宠爱乌兰绮。

苏以凝捂住嘴将剧烈的咳嗽压住:“皇上刚登基两年,边疆不稳,宠幸乌兰公主也是为了大盛安定。”

她还是忍不住为他辩解。

这时,宫人大声唱喏:“乌兰公主到!”

乌兰绮走了进来:“请娘娘安。”

“不必多礼。”

苏以凝这些日子虽然病着,却还是亲自操持乌兰绮入宫的事宜。

因此乌兰绮很喜欢往凤藻宫跑。

时间长了,她们感情越来越深,说了很多心里话。

“娘娘,唯有你是这宫里对我最好的人了。”

乌兰绮坐在苏以凝身侧,由衷地说:“其他的人因我是异族,都不喜欢我,我想回丘兹了。”

苏以凝苦笑了一下。

因为她是皇后,她只能贤良淑德。

“你如今皇上的心尖宠,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你不必理会。”

乌兰绮看向苏以凝:“你是皇上的结发妻子,为什么他不宠着你呢?”

苏以凝心口一刺,哑口无言。

盛景怀对她的冷漠和疏离,连这个入宫短短一月的异族公主都看出来了。

乌兰绮像是注意她的失落,忙道歉:“是我失言了。”

苏以凝淡淡笑着:“无碍。”

可这话还是在心里扎了根,每每触及都是疼。

转眼到了深秋。

她身体愈发消瘦下去,整晚地咳嗽。

几日后,太医给她请脉时,顺嘴提了一句盛景怀最近有些不思饮食。

苏以凝便想去御花园采些桂花,给盛景怀做桂花糕。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乌兰绮的声音:“寒哥哥,我想要最上面那株花。”

盛景怀盛柔回应:“好,我给你摘。”

苏以凝心口像是被利刃洞穿,闷声咳嗽起来。

当年大婚之夜,盛景怀拉着她的手,“王爷给别人叫,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寒哥哥,可好?”

这才几年……

那边,盛景怀无意中侧头,正好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苏以凝。

四目相对。

盛景怀顿住片刻,朝着她走近:“身体还没好,怎么过来了?”

苏以凝屈身敛眸,假装不在意他们方才的盛柔。

“臣妾打扰皇上雅兴了。”

盛景怀伸手将她扶起:“朕听说你最近和绮儿相处融洽,越发有皇后气度。”

苏以凝勉强笑道:“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不远处的乌兰绮正笑着和宫女玩闹。

盛景怀看过去,眉目间满是宠溺:“再过不久,朕打算封绮儿为妃,皇后觉得如何?”

入宫不过几个月便封妃,从未有过的荣宠……

倒是真的对她动了真心。

苏以凝喉头哽咽:“皇上想给个什么封号?”

盛景怀思忖片刻:“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便封为盈妃。”

苏以凝呼吸一窒。

这句诗,是大婚时盛景怀写给她的!

第三章

御花园。

秋风拂面,一阵阵凉意。

盛景怀却没有注意到苏以凝苍白的神色。

自顾开口:“绮儿远道而来,年纪又小,难免会被人刁难,你要替朕保护好她。”

苏以凝的心像是被人扯了一下:“臣妾谨遵圣意。只是……”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盛景怀的神色,咬牙跪下。

“后宫安稳对皇上的前朝也有益,还请皇上雨露均沾。”

头顶一片死寂。

片刻后,盛景怀冷冷开口:“你真是为朕考虑,还是别有所因?”

苏以凝心里寒凉一片。

他在怪她嫉妒……

盛景怀却转身离去,轻飘飘话里却尽是警告。

“你是皇后,体贴大度是你的本分,切莫忘了。”

苏以凝心口一阵闷疼:“臣妾明白。”

看着正在为乌兰绮摘花的盛景怀,起身失落离开。

如今的盛景怀,哪里还需要她的桂花糕……

不日,册封乌兰绮为妃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如此荣宠,她的永乐宫里每天都挤满了人。

苏以凝直到半个月后才见到乌兰绮。

乌兰绮对她倒还是一样恭敬:“娘娘身体好点了吗?皇上赐给我几株千年人参,我拿来给娘娘补身。”

“多谢你的好意。”

苏以凝轻倚床头,迟疑道:“皇上对你可还好?”

乌兰绮眼里都是幸福:“他每天都会来看我,教我写字,带我骑马,还和我一起做丘兹的食物呢……”

苏以凝只觉心口微痛。

盛景怀还是王爷时也曾这么对过她,登基后就再也没有了。

原本以为他是要顾及九五之尊的颜面,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

看着率真干净的小女人深陷盛柔乡,她不知道该如何提醒。

她唯恐她步了自己后尘……

可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忽听屋外传来宫人禀报。

“皇上驾到——!”

苏以凝噤声,看走近的盛景怀,她勉强起身行了礼。

男人一双手却将身旁的乌兰绮扶了起来。

苏以凝身形不由得一僵。

盛景怀这才注意到她,而后又对乌兰绮轻声责怪。

“皇后近日气色不佳,你怎么总扰她休养?”

乌兰绮气恼嘟囔:“臣妾是见无人看望皇后,心疼她才……”

却不知这话落在苏以凝心里,有多刻骨。

她曾经也没少抱怨过盛景怀的冷漠,她以为这样盛景怀会多念着她。

后来她才明白,不爱了,抱怨也无用……

盛景怀转头对她嘱咐:“你好好休息,日后朕再来看你。”

苏以凝低低应声:“皇上国事为重,臣妾明白。”

盛景怀对她的乖顺应从分外不适。

却也没多说,又看向乌兰绮:“西域献上一些珍奇,朕带你去看看。”

两人相携走远。

苏以凝痴痴地看了许久,而后重重咳出一滩血来!

片刻后,她把被血浸透的帕子投入了炉子中……

初冬,下了第一场大雪。

永乐宫的侍女突然急切来报:“皇后娘娘救命!盈妃娘娘出事了!”

苏以凝心里咯噔一声!

不想自己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她勉强撑起身体,往永乐宫赶去。

就见乌兰绮正靠在楼台边,伸出手去小心捧着雪。

翩翩雪花落向她肩头,分外熟悉的一幕撞入眼底。

苏以凝脚步不由得一怔。

不经意回头,乌兰绮瞧见她,开心招呼:“娘娘怎么来了?”

苏以凝恍神走近:“我听说……”

话未说完,变故陡生!

乌兰绮身侧栏杆突然松动,身体猛地朝楼下摔去!

“小心!”

苏以凝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却只擦着乌兰绮的手指而过。

这时,一道惊怒交加的声音蓦地在响起——

“绮儿!”

苏以凝惊魂未定地看过去,正对上盛景怀冰冷的目光。

第四章

正殿内。

盛景怀面沉如水地端坐,一言不发。

可无形的威压让站在一旁的苏以凝脸色煞白。

不多时,御医匆匆走出跪下:“启禀皇上,盈妃娘娘摔落时伤到了脑部,虽无性命之忧,却也不知何时会醒……”

闻言,苏以凝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而盛景怀阴鸷的眼神也移了过来,让她不寒而栗。

“朕本以为你性子柔善,没想到你却暗中算计要她性命!”

苏以凝心口剧痛。

盛景怀与她七年夫妻,却不听她的申辩就给她扣下罪名!

“臣妾十六岁嫁给您,在皇上心里,臣妾竟是如此不堪吗?”

盛景怀却对她脸上的泪迹视若无睹,朝侍卫道。

“来人,传朕旨意,皇后德行有亏,即日起禁足在凤藻宫!”

那一瞬,苏以凝的心像是被活活撕裂。

禁足的十日,凤藻宫。

苏以凝低低的咳嗽声始终没有停歇过。

云枝眼角发红:“娘娘,您的药快不够了,太医又进不来。”

苏以凝却反而安慰她:“无妨,不吃那些苦药也好。”

“可是……”云枝不禁红了眼眶。

她是太傅之女,也是当今皇后,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日子!

云枝再看不下去,独自去了乾元殿。

门外,风雪大作。

云枝的额上已经满是血,却还在不断地磕着头。

“皇上,求您去看看娘娘吧,皇上……”

而此时,殿内。

盛景怀面无表情地批着奏折,一言不发。

可外面的乞求却一遍遍钻入耳畔,扰得他心神不宁。

脑海里,似是苏以凝苍白的脸一闪而过。

他怒然放下奏折:“把外面的宫女杖责二十,送回去!”

身旁的宫人无声悲叹,出去传旨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般琴瑟和鸣的帝后,演变成了如今……

此时,凤藻宫。

苏以凝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云枝,水……”

可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苏以凝撑着起身,走出正殿。

就见云枝身体僵硬地跑过来:“娘娘,您怎么起来了?”

苏以凝一怔,盯着她额头的伤:“你的伤……”

云枝目光躲闪:“奴婢刚才摔了一跤。”

苏以凝明白云枝必然是去求盛景怀了,也知道盛景怀不愿来……

她眼眶一热,没有拆穿:“云枝,你是本宫的身边最亲近的人,不要让本宫担心。”

云枝咽下泪强笑:“娘娘,我没事的。”

却更让苏以凝心里愧疚万分。

大雪一连下了几日。

凤藻宫中的炭早已用完,苏以凝的日子愈发难过。

这时,云枝推开门小跑进来:“娘娘,院中的红梅树突然枯死了!”

苏以凝恍惚一瞬。

那红梅是为庆她身怀龙裔之喜,盛景怀亲手所植的礼物。

后来孩子没了,只剩这株红梅。

没想到还是未能熬过这个冬天……

想起这些,她心里不由得伤感。

却听这时,云枝又小心翼翼开口:“奴婢本想悄悄移走,却在将树挖出时,在土里找到了这个。”

说罢,她将一个油纸包举过头顶。

苏以凝呼吸一窒,一眼就认出了纸包内的东西——麝香。

当年,她格外爱惜那株红梅,事事亲力亲为,可一个月后,她便滑胎了。

那时她哭得肝肠寸断。

盛景怀将她揽在怀中安慰:“昭昭,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可后来……她再也怀不上一个孩子!

“原是如此。”苏以凝喃喃出声,两行眼泪无声流下,“原来他早就算好了……”

她喉间腥甜一涌而上,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片刻后,云枝惊慌的声音响彻凤藻宫——

“皇后娘娘!”

第五章

凤藻宫。

昔日清雅的宫殿透着一股不祥的灰败气息。

苏以凝怔怔看着帐顶,眸底凝着化不开的哀伤。

门被推开。

盛景怀缓缓踱了进来。

方一踏入,他双拳缓缓在袖中握紧了。

苏以凝容色憔悴地躺在床上,呼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整个内殿冷得有如冰窖。

盛景怀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手指,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盈妃已经醒了,她说当日之事与你无关……是朕误会你了,即日起便解除你的禁足。”

他堂堂九五之尊能做到这个地步,想来苏以凝也要识大体。

可苏以凝没有行礼,反而轻轻将一枝枯败的红梅放下。

“皇上,那株梅树死了。”

盛景怀坐到床边:“病中不宜多思。你若喜欢梅树,朕以后让人给你再种一些。”

苏以凝沉默了一瞬,才艰涩问道:“可臣妾在树下发现了麝香。”

她缓缓抬眸:“皇上可知咱们的孩子就是因此而亡的?”

十指蜷在一起,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要盛景怀否认,她便信。

但盛景怀数次张口,终究沉默不语

苏以凝的心瞬间沉入冰川:“皇上,难道您就如此厌恶那个孩子吗?”

盛景怀似是不忍,拉过她的手:“以后嫔妃生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

苏以凝怔怔地抽回:“那也是你的孩子,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你便没有一点伤心之情吗?”

盛景怀触及她眼中的埋怨之色,不由得含怒起身:“朕已经给了你全天下女人都想要的尊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君王以社稷为重,朕以为你会理解,是朕高看你了!”

说罢,他直接拂袖而去。

屋外的风雪大作,吹进了苏以凝眼底。

是她错了……

错在相信了他的年少情深,落得满目荒唐……

那日后,盛景怀再未来过。

云枝说这段时间他都在陪着伤愈的乌兰绮。

苏以凝听多了,慢慢地她发觉自己连伤心都不会了。

不久后,冬至。

宫妃按例接见家人的日子。

这天,是苏以凝唯一期盼日子。

她早早地在凤藻宫门口等待,直到瞧见苏父进门的那一刻,眼眶便红了。

“父亲!”苏以凝像小时候一样埋在父亲的怀里。

苏父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昭昭瘦了。”

短短四个字,让苏以凝眼眶微湿。

“来之前,为父听说了你在宫里的事情。”

苏父声音和蔼:“昭昭,现在的你是大盛皇后,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知道了吗?”

“苏家一生忠心大盛皇帝,你的夫君,他的任何抉择都不会错。”

苏以凝眼底含泪,怔怔望着父亲鬓白的发,忽然觉得自己不孝。

苏家长子战死沙场,她入宫为后,多数时候都是苏父撑起了一切,让她有了在后宫立足的资本……她不能再让父亲担心了!

将酸楚咽下,苏以凝轻声答应着:“女儿知道了。”

苏父心疼她的懂事,粗糙的手抚着她:“昭昭,父亲为你骄傲。”

送走苏父后,连绵不绝的大雪终于停了。

苏以凝走到当年种着梅树的地方,定定站了许久。

将手里的盒子埋在了树根下的土坑里。

盒子里,是一株残败的红梅,和昔日她为孩子做的衣物……

哪怕双手因此被冻得通红,也浑然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的皂靴缓步走入视线里。

盛景怀寒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皇后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苏以凝悄然止了动作,喉咙沙哑:“臣妾不敢。”

盛景怀极其厌恶这样的苏以凝,因为以前爱他的那个苏以凝总是盛柔爱笑的。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

心中微怒,盛景怀的声音在寒风里格外冰冷——

“朕已经下旨册封盈妃为盈贵妃,代你掌管凤印,处理六宫事务!”

第六章

苏以凝双睫一抖,随即又恢复平静。

“臣妾……这就去取凤印。”

转身朝殿内走去。

寒风将她繁复的宫装吹起。

盛景怀这才发现,苏以凝真的瘦了很多……

片刻后,苏以凝拿着凤印出来,交给盛景怀身边的宫人。

盛景怀莫名涌起怒意,声音冷硬:“你倒是大方。”

苏以凝心??中苦涩。

皇后之位于她而言,更像是一把枷锁。

盛景怀见她不答,怒气更甚,径直转身离去。

只冷冷留下一句:“皇后便在凤藻宫安心养病吧,无事不用外出了。”

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

苏以凝一句话未说,垂眸行礼送别他离去……

将近年关,各宫内都开始热闹起来。

只有凤藻宫安静得犹如冷宫。

云枝跪在躺椅旁,轻声哀求:“娘娘,您吃一点吧……”

苏以凝无力地挥挥手让她下去,怔怔望着眼前飘落的雪花出神。

突然,云枝去而复返,脸上满是焦急:“娘娘,有人说老大人通敌叛国,现在已经下了大狱!”

苏以凝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备轿,去乾元殿。”

大雪纷飞,寒风扑面。

乾元殿。

苏以凝刚要进门,便被宫人拦在殿门口。

“盈妃娘娘在里面伴驾,娘娘,您请回吧。”

苏以凝咬紧下唇,一撩裙摆在雪地里跪下:“本宫便在此跪到皇上愿意见为止。”

宫人们闻言面色为难,劝也不敢劝。

直到夜幕降临,乾元殿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苏以凝膝盖针扎似的疼,眼前一阵阵晕眩。

她不得不咬住舌尖来保持清明。

唇间斑驳,满是血迹。

宫人不忍,又进去通传了一次。

片刻后,门终于被打开了。

苏以凝猛地抬头,正对上盛景怀冰冷的眼神。

“才几日不见,皇后真是越发没规距了!”

苏以凝呼吸轻颤,膝行数步跪到盛景怀跟前:“皇上,臣妾的父亲绝不可能做出通敌之事!”

盛景怀眸光冷沉地扫过她:“是真是假,朕自会查清楚,轮不到你来置喙!”

乾元殿内烛光灼灼,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光带。

就像一道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

苏以凝抬起盈满泪的眸子,盛景怀不为所动:“苏以凝,自你嫁给朕那日起,苏家的事便再与你无关。”

“你若不是朕的皇后,苏家出事必会牵连于你,还不知足?”

苏以凝颤着手抓住了他的龙袍一角:“皇上,臣妾到底是苏家女儿……”

她怎可为了皇后尊荣而眼睁睁看着父亲冤死狱中?

盛景怀眉宇间满是凛意,一把甩开袖子:“不知好歹!”

苏以凝身形不稳,被摔在地上。

心底比身下的雪还要冷。

盛景怀举步往前走,丝毫不顾形容狼狈的苏以凝。

“既然你不在乎这皇后之位,那就永远别当!”

第七章

苏以凝身形一晃,眼睁睁看着盛景怀走远。

云枝扶住她,已然带上哭腔:“娘娘,现在可怎么办?”

苏以凝咬紧唇瓣,踉跄着站起:“去大牢。”

牢狱内。

苏父坐在草席上,白发凌乱。

苏以凝抓住木栏,哽咽道:“父亲……”

苏父猛地站起走近:“昭昭,你怎么来了。”

牢狱内阴冷,苏以凝握住父亲冰凉的手在掌心揉搓。

她勉强提起嘴角:“您放心,女儿一定会去求皇上还您一个清白的。”

“昭昭,别费心了。”苏父打断了她,叹了一口气:“皇上不会放过我的。”

苏以凝愕然抬眸。

苏父有些不忍:“帝王心术,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家族坐大,为父门生遍布天下,皇上怎能放心?”

苏以凝心口巨震,语无伦次地道:“父亲您辞官,好不好?”

虽然她心里明白一切都无事于补……

她害怕了,这次她真的害怕了。

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这皇后之位,更没想到该承受的代价会这么大!

袭上心头的慌张和恐惧让苏以凝眼眶红了:“父亲……我不愿再当皇后了……”

苏父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昭昭,只要你好好的,为父就放心了。”

听出他话中的诀别之意,苏以凝只觉入骨刺痛。

她父亲一生都忠于大盛,最后却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苏以凝转过身,眼泪不禁簌簌而落。

身后,苏父躬身长拜:“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苏以凝明白,她不能再多待。

出了大牢。

苏以凝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朝云枝道:“去永乐宫。”

若还能有人劝动盛景怀,便只有乌兰????绮了。

不多时,永乐宫的宫门出现在苏以凝的眼里。

乌兰绮一见她就迎了上来:“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苏以凝抓着她的手:“苏家的事,能否请你帮我劝劝皇上……”

这次她没有讲究妻妾之分,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娘娘……”乌兰绮面带为难。

还未说完,身后就传来盛景怀熟悉的声音:“皇后身为六宫之主,难道不知后宫不得干政?”

苏以凝脸上血色褪尽。

就见盛景怀蹙眉大步走来,挽住了乌兰绮的手。

“还不回去!”

说罢,他转身就要往殿内走。

苏以凝捂嘴咳嗽,声音沙哑发颤:“皇上!你就不愿再念惜最后一丝情意吗?”

盛景怀却恍若未闻,脚步并未她的话而停留半分。

冰冷的风雪吹过,如是吹进了苏以凝的心。

她指甲嵌入掌心,生生将涌至喉间的血腥咽了下去。

那厢。

乌兰绮柔顺地倚在盛景怀怀中,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求情。

“皇上,能否看在娘娘伴您多年的份上,宽恕一回?”

盛景怀眉间皱紧,刹那间眼底似闪过苏以凝满是凄楚的眼。

片刻,他漠然开口:“那是她咎由自取!”

……

凤藻宫。

苏以凝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

这些时日来,她上下打点,想让苏父在大牢少受些苦楚。

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思虑,短短几日,已呈灰败之色。

苏以凝用帕子擦干唇边的血迹,从贴身的内袋中拿出一个玉佩。

“云枝,你把这个送去乾元殿。”

这是大婚当晚盛景怀赠给她的,许诺她一体同心之意。

云枝含泪领命而去。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公公的宣告:“皇上驾到——!”

苏以凝无力睁开眼,看着走了进来的盛景怀。

颤着手去触盛景怀的衣袍,声音哀切:“皇上……”

下一刻,盛景怀直接将玉佩丢在她身前。

“不用求情了,你父亲已经在大牢内畏罪自杀了。”

第八章

霎时,苏以凝只觉得万箭穿心。

眼泪滑落,她轻轻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盛景怀顿了下,将一张沾了血迹的宣纸递到她身前:“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苏以凝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好不容易才将那纸打开。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昭昭吾儿,珍重自身。”

那是她父亲的字迹。

哪怕到了最后,父亲还在惦记她……

苏以凝将宣纸紧紧按在胸前,悲恸梗在了喉间。

又是一大口血涌出,将宣纸彻底浸透。

盛景怀眸底染上几丝惊慌。

将苏以凝搂在怀里,声音柔了几分。

“只要你以后尽好本分,朕保证不会因为苏家的事而迁怒你。”

苏以凝无力地抬起头,哀求道:“皇上,请您允准臣妾送父亲一程。”

闻言,盛景怀脸色隐隐透着不悦。

“你身为皇后去给罪臣送行,不是给朕丢脸吗?”

苏以凝心头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那请皇上废了臣妾吧。”

这个尊贵的头衔,不过是套住她的枷锁。

盛景怀眉宇骤然一冷:“你说什么?”

苏以凝声音凄然:“如今皇上高枕无忧,也不必勉强对着臣妾虚情假意。”

“你是在怪朕?”盛景怀的理智被莫名涌起的怒火焚尽。

他一把将苏以凝压到身下,怒目而视:“这些年,朕为你做的难道还不够吗?”

苏以凝心彻底慌了:“你做什么……”

盛景怀却不给她挣扎的机会,细吻落入她颈间,呼吸愈灼:“昭昭,以后你我之间再无芥蒂,朕会好好待你。”

苏以凝怎么也挣不出盛景怀的禁锢,眼泪都似哭干了。

她只听得他的每一声‘昭昭’,何其讽刺,何其荒唐!

不知多久,羞辱才得以结束。

盛景怀穿戴整齐,看向床沿边无一丝生气的苏以凝,心竟隐隐作痛。

他轻挽过女人耳边掉落的鬓发,柔声嘱咐:“以后不要再说离开朕的话。”

苏以凝却闭上眼睛,眼泪没入青丝。

七日后。

苏以凝坐在躺椅里看着飞雪。

所有的景色都没落入眼底,看起来就如行尸走肉一般。

云枝轻轻走过来:“娘娘,奴婢听说朝中有人上书,说老大人既已身死,就让他的尸身回家安葬,皇上允了。”

苏以凝眼睛微动,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直接朝宫门口跑去。

云枝拿着大氅在后面追:“娘娘!”

寒风刮得苏以凝脸颊生疼。

她却毫无感觉,只想着跑快点,再快点……

宫门口。

苏以凝倚在柱子后,用帕子捂住嘴。

不远处,一口破旧薄棺远远离开皇宫。

只有一个垂老的宫人走在旁边。

苏以凝朝着棺材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声泪俱下:“父亲,女儿不孝……”

因为她是大盛的皇后,所以只能这样远远地送一程。

而苏家如今只剩她一人……

直到棺木已经再也看不见,苏以凝才回到了凤藻宫。

乌兰绮正在殿中等着她,神色间竟有几分落寞。

一见苏以凝进来,便开门见山道:“皇后娘娘,近些时日,我觉得皇上越来越不喜欢我了。”

苏以凝闻言一愣。

就见乌兰绮双眸微垂,隐着淡淡失落:“皇上近日虽经常来陪我,赏赐我不少物件,可我却能看出来他总是心不在焉……”

她说着说着又稍顿了下,转头看向苏以凝问道。

“娘娘,您知道昭昭是谁吗?”

第九章

苏以凝僵在原地。

下意识地就跟着重复了一句:“昭昭?”

乌兰绮细眉拧在一起:“皇上和我在一起时,偶尔会这样唤我。”

苏以凝心痛难抑,手不由得揪紧了衣领。

原来在盛景怀眼里,她也不过如此,随时都可以被代替!

那些年少情深,只有她当了真……

乌兰绮见苏以凝唇色发白,想起她父亲刚过世,有些歉疚地垂下眸。

“是我扰娘娘清净了,娘娘您好好休息。”

说罢,她缓缓走出了凤藻宫。

苏以凝无声垂泪,甚至不知道乌兰绮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夜凉如水。

苏以凝昏沉睡去,竟梦到了和盛景怀初遇的时候。

盛润如玉的少年折下红梅递到她手里:“姑娘绝色,更胜梅花。”

只一眼,便胜万年。

梦中不知时光,倏而到了大婚当晚。

盛景怀握着她的手,在红纸上写下: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他目光灼灼,似是只盛得下她一人。

“昭昭,从此你是我唯一的夫人,终其一生,绝不纳妾。”

那时的盛景怀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连夺嫡之争的资格都没有。

可不久,苏以凝收到入宫为后的消息。

那时她才明白,所谓誓言,所谓情深,不过算计一场……

凛冽寒风吹得窗柩作响,苏以凝慢慢睁开了眼睛。

视线一凝,盛景怀竟坐在床边。

他见她醒来,眸光有丝闪烁:“终于醒了?你可知你已经昏睡几日了。”

又端起小炉上盛着的药碗,舀起一勺药递到苏以凝唇边。

苏以凝微微侧头避过:“皇上九五之尊,不必如此纡尊降贵。”

如今她心念俱灰,实在不想再受这些苦药的折磨了。

盛景怀手一顿,语气微沉:“你要如此不识抬举吗?”

他还从未主动给哪个女人喂过药!

“臣妾不敢。”苏以凝对盛景怀的怒气无动于衷。

她静静地躺着:“每每思及起想起当年的情深若梦,才明白……从来都是臣妾承不起这份情。”

却不想盛景怀最见不得她那副生疏至极的模样,手中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碎片四溅,吓得宫人噤若寒蝉,跪了一地。

苏以凝脸色更显苍白。

听上方盛景怀含怒的声音响起:“你以为你无可取代?朕随时都可以另立新后!”

说罢,他踩着重重的步子离开。

苏以凝缓缓闭上眼,压下翻涌的情绪。

云枝在床前不断啜泣:“娘娘……”

苏以凝勉强一笑:“不要叫我娘娘了。”

在她心里,早就不想当这个尊贵的皇后娘娘了。

冬去春来。

一派盎然生机中,苏以凝的身体却已经病入膏肓。

凤藻宫也唯有乌兰绮经常过来。

这日,她搀起苏以凝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娘娘,春日百花盛开,你陪我一同去欣赏可好?”

苏以凝病体虚弱,但见乌兰绮脸色不同往日,还是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御花园,高台上。

乌兰绮徐徐开口:“昨日皇上来找我,无意中落下一枚玉佩,我瞧见上面刻着一个昭字。”

苏以凝猛地停住脚步。

听她继续说道:“想来那玉佩定是皇上与昭昭的定情之物,我却越看越眼熟,终于想起曾在皇后殿内见过一枚一样的。”

苏以凝心一颤,张口欲言,却被乌兰绮抵在了栏杆上。

“皇后,你是不是早就已经明白了?你明知皇上对我好是因为把我当成了曾经的你,却从未与我说过!”

她步步逼问:“我把你当姐妹,你却如此愚弄我!”

苏以凝眼中蓄满哀痛:“你听我说……”

乌兰绮脸上闪过一抹疯狂:“你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乌兰绮,要做心上人,也只做独一无二!”

话落的刹那,她伸手向前狠狠一推!

根本不给苏以凝反应,她身体一阵失控,从高台上直直坠落!

第十章

苏以凝猝不及防,从高台上滚落下来。

她头上都是血,朦胧看到高台上乌兰绮满是快意的脸。

她似疯了般大笑奔跑,口中念念有词。

苏以凝却低喃不出半分,缓缓阖上眼。

这深宫之中,何人不可怜。

昏迷前,耳畔传来惊恐的尖叫声:“来人啊!皇后娘娘坠楼了!”

……

凤藻宫内灯火通明。

墙角燃着熏香,却遮盖不住满屋的血腥味。

宫女不断捧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奔走,数十个太医围在一起,各个满面愁容。

云枝急得六神无主,只能一声声地唤着:“娘娘,您撑着点……”

苏以凝倚在她怀中,不断地咳着血。

她目光茫然,口中不断喃喃:“云枝,我想回家……”

字字泣血,听得云枝潸然泪下。

只能哄着:“姑娘,老大人马上就来接你,您千万撑住。”

苏以凝虽痛得犹如凌迟,神智却还清明。

父亲已经逝去,苏家只剩她一人。

思至此处,苏以凝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云枝颤抖着手去擦,可下一刻,又有更多的血涌出来。

太医惊慌失措地捧着药碗进来,“快给娘娘服下!”

云枝接过来,抵在苏以凝唇边:“娘娘,您喝下去,喝下去就不疼了。”

苏以凝却不肯张口。

云枝眼泪大颗砸进药碗,“娘娘,奴婢求您了……”

药汁混着血迹从嘴角流下。

碗底见空,却没有一口喝进去。

云枝搂紧苏以凝,朝太医道:“求太医再熬一碗来!”

太医轻轻摇了摇头:“心病难除,娘娘生念已绝……微臣这就去请皇上过来。”

苏以凝周身剧痛,想阻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医往乾元殿去了。

苏以凝眼前渐渐恍惚起来,与盛景怀初遇的场景在眼前浮现。

国子监中,红梅树下,如玉少年眉目含笑。

终究只是梦一场……

云枝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苏以凝沾满血的手猛地垂落。

乾元殿中。

盛景怀慢慢描着笔下的红梅,随口问道:“皇后如何了?”

宫人颤颤巍巍不敢抬头:“听太医说,娘娘她始终不肯服药。”

盛景怀笔下一停,不由得就有些恍惚。

盛柔爱笑的苏以凝,是如何变成今日严肃固执的样子的?

盛景怀重重放下笔:“她就这么想死?”

抬脚数步,眼前又闪过苏以凝的冷眼。

盛景怀又回到御案后。

沉思片刻,他拿出废后诏书,满不在意地扔给宫人。

“皇后行为如此乖张荒唐,如何配得上国母之位?去凤藻宫宣旨吧。”

宫人是看着苏以凝进王府的,见她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心中暗叹一声。

盛景怀坐下,看着纸上的红梅,蓦地一阵心烦意乱。

备受煎熬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倏然,宫人惊慌失色地跑了进来,悲切的声音响彻大殿。

“皇上,皇后娘娘她……薨了!”

第十一章

偌大的乾元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盛景怀一愣,随后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

“死了?”

声音虽轻,却能清楚地听出话语中的不敢置信。

宫人怯怯不言。

良久,盛景怀失笑起来:“她为了逃开朕,还真是狠得下心啊。”

那笑容凄厉,吓得宫人跪倒一地。

倏地,他喉头涌上股腥甜,呕出一大口血,悉数在红梅画中晕染开!

“皇上!”宫人脸色惊变,一拥而上。

盛景怀却失力跌坐在龙椅上,带笑低喃着:“苏以凝,你死了好……”

盛景怀那日吐血后便陷入了昏迷。

整整六日,他吐血不止,高烧不退。

他口中不断呢喃着一句话,换了数个人去听,方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昭昭,昭昭……”

他一直在叫苏以凝的名字。

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大盛都城满是风雨欲来。

所有太医束手无策地摇着头,皇宫内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后事。

第七日,苏以凝的头七之日。

盛景怀却醒了过来。

宫人几乎喜极而泣:“皇上,您终于醒来了!”

盛景怀脸色惨白地撑起身体:“她呢?”

宫人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回道。

“皇后娘娘……现在在凤藻宫,明日葬入皇陵。”

盛景怀脱力地倒了回去,吓得宫人又是魂飞魄散:“皇上——”

盛景怀用力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摆驾凤藻宫。”

宫人想劝阻,但触及盛景怀铁青的脸色,还是闭嘴了。

凤藻宫。

盛景怀一下龙撵,身形便是一晃。

昔日熟悉的宫殿入目都是白色。

缓步踱入,再没有那个在宫门口跪着迎接他的人影了……

盛景怀心脏似被火炙烤着,当年夺嫡之争何其凶险,他都没有过畏惧。

可现在,他却不敢踏入殿里。

身后的宫人担忧地上前一步:“皇上,您龙体欠安,还是回去歇着吧。”

盛景怀已经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他像个抽去魂魄的木偶,麻木地一步步走进了前殿。

苏以凝穿着皇后的礼服,脸上一片安详,静静地躺在那里。

守在灵前的宫女纷纷俯身行礼:“请皇上安。”

盛景怀随意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很快,前殿内就只剩下他和苏以凝了。

盛景怀在苏以凝身边坐下,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流连:“皇后,我们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呆着了。”

可当年在王府,他们却总是很喜欢单独呆在一起。

苏以凝看书,他躺在一旁小睡;

苏以凝抚琴,他在树下舞剑。

而在他登上皇位后,这一切都消失了。

他们周围总是围着众多的宫女内侍,她不再称呼他“寒哥哥”,也不再调皮地偷偷在他看书时捂住他的眼睛。

她是最得体的皇后,再也不是当年的苏昭昭。

她越来越不爱笑,张口“臣妾”闭口“皇上”。

盛景怀终于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宠爱乌兰绮——因为她像极了初识的苏以凝。

那个还没有被宫规抹杀的苏以凝。

盛景怀捂住眼,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皇后,你就是这么报复朕的吗?”

“朕当年接近你,的确存了利用你的意思,可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你的感情就已经变了。”

“或许是你第一次含羞叫我‘寒哥哥’的时候吧。”

“你恨朕杀了你父亲,朕作为皇上绝不后悔,可作为寒哥哥却错了。”

“昭昭,我错了……”

盛景怀眼前一片晕眩,鲜血一口接一口地涌出。

像极了苏以凝辞世的样子。

“昭昭,寒哥哥错了……是我亲手将那个爱笑爱闹的你抹杀了,又在别人身上找你以前的影子。”

“我真的是……全天下……最愚蠢之人……”

盛景怀眼前已经看不到什么了。

他摸到苏以凝的手,紧紧扣在手里。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盛景怀缓缓在苏以凝身侧躺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昭昭,我来寻你了,黄泉路上,莫要躲我……”

第十二章

天寰二十一年,苏府。

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白梅香味。

苏以凝意识昏沉,好像陷在了一个光怪苏离的梦里。

直到房门被推开,寒风袭来。

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姑娘,姑娘快起来,你忘了老大人说今日要带你进宫呢。”

苏以凝嘟囔了一声:“云枝别闹。”

下一刻,意识陡然清明了起来。

姑娘?老大人?

苏以凝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摇着她身体的人正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云枝。

只是她竟然是一副十五六岁的样子。

苏以凝心头剧震,这是怎么回事?

云枝被苏以凝盯得后背发毛:“姑娘,你怎么了,奴婢脸上有脏东西吗?”

苏以凝头还有些晕沉,她从床上坐起来,定定地瞧着云枝的脸。

“云枝,你怎么变得这么年轻了?”

云枝与她同岁,如今应当是二十有三,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云枝撒娇地嘟起嘴:“姑娘,你睡糊涂了吗,奴婢才十五岁,本来就年轻啊。”

苏以凝的头顿时似要开裂般疼。

怎么会这样?

云枝已经拿着衣服过来了,“姑娘,您今日要随老大人进宫,还是要穿得贵重点,奴婢觉得这件水红色的好看……”

苏以凝越听越心惊,不由得打断:“云枝,现在是哪一年?”

云枝这下是真的害怕了,上前来摸她的额头。

见苏以凝没有高烧的迹象,方惴惴不安地道:“姑娘,现在是天寰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五啊。”

苏以凝脸色唰地白了。

天寰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五。

她竟然回到了七年前还未与盛景怀相识的时候?

到底是她现在在梦里,还是与盛景怀的那七年才是做梦?

云枝见苏以凝胸口不断起伏,呆呆地坐在床上不说话,不由得十分担心。

“姑娘,你别吓奴婢!奴婢这就去请郎中!”

“等一下。”苏以凝叫住云枝,满脑子都是茫然。

“我没事,只是有点没休息好,你去跟父亲说一声,就说今日我不随他进宫了。”

如果她真的是重生,那这辈子她再也不要与盛景怀有任何牵扯了。

而上辈子,她正是今日遇到的盛景怀!

少年折梅相送,她芳心暗动……

却是盛景怀精心设计的相遇!

苏以凝听着云枝离去的脚步声,慢慢倒回了床上。

思绪万分,苏以凝累极,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直到被云枝轻轻唤醒:“姑娘,姑娘?”

苏以凝睁开眼睛,发现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云枝替她换着衣服:“已经中午了,老大人已经从宫中回来了。”

想到前世惨死的父亲,苏以凝心口一痛。

“快些替我梳洗,我要去给父亲请安。”

老天爷开恩,让她还有机会再在父亲膝下尽孝。

那她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好好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

云枝手脚麻利地替苏以凝换好了衣服,又梳好发髻。

苏以凝连手炉都没来得及拿就往前厅跑去。

刚入前厅,就见到那清瘦的身影。

苏以凝双眼不由得湿润,缓缓跪下,一语双关道。

“父亲,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给您请安。”

第十三章

苏父有些诧异,随即慈爱地将苏以凝扶起:“我儿不必多礼,为父听云枝说你身体不适,可请郎中来看过了?”

闻言,苏以凝只觉心被搅成了泥。

苏父见苏以凝不断滚落的泪珠,也吓了一跳。

“昭昭,可是哪里疼?”

苏以凝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泪珠拭去,赧然道:“女儿失仪了,女儿只是想马上就是母亲忌日,一时难忍心痛罢了。”

苏父也怅然叹了口气:“昭昭孝顺,明日去陪母亲说说话吧。”

苏以凝乖顺应是,又陪苏父说了一阵子话,才回到自己的闺房内。

次日。

苏以凝早早备好了纸钱香烛,带着云枝去了苏母的坟前。

她让云枝走远了一点,将纸钱点燃。

“母亲,是您在冥冥中保佑着昭昭吗?这次,昭昭再也不会让父亲陷入那样的境地了。”

“您在天之灵,请继续看顾着父亲。”

烧完纸钱,苏以凝又说了一些这些年的事,方带着云枝回府。

马车走在宽敞的朱雀大街上。

苏以凝掀起帘子,看着两侧熟悉的商铺。

前世她入宫后,所食所用都精美奢华,可她最想念的,却是当年父亲下学后从朱雀大街上买的零嘴吃食。

苏以凝贪念地看着。

这时,马车猛地一晃。

苏以凝猝不及防之下,差点从马车上摔了出去。

那马像是突然发了狂,在朱雀大街上狂奔起来,吓得周围百姓纷纷尖叫避让。

车夫已经被甩了下去。

云枝的头在车窗上磕了一下,正高高肿起。

却还扑过来将苏以凝护在身下:“姑娘小心!”

苏以凝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见街上尘烟滚滚,而正前方有一个孩子!

“快跑!”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那孩子已经吓得呆住了,站在原地不动。

眼见就要撞上去,苏以凝的心悬到了喉咙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色的身影闪过,一把抱起孩子就地一滚——

堪堪与疾驰而过的马擦肩而过!

苏以凝松了口气。

下一刻,那银影又掠过来,径直坐到了马上!

那熟悉的背影,让苏以凝浑身一僵。

怎么会是他……

骏马还在往前冲,苏以凝的身体不断撞上车壁。

比起身上的疼痛,心底的疼痛更加鲜明。

她紧紧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前方的身影。

前世,她十六岁嫁给他,本以为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惨死皇宫,死时年仅二十三。

而牵扯进两人恩怨纠葛的,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父亲……

重活一世,本以为不随着父亲进宫便能斩断孽缘,没想到又在这里撞见了。

简直是孽缘。

这时,发狂的马慢慢停住脚步,倏而猛地瘫倒在地。

车厢中的苏以凝没留神,直接被甩了出去。

“啊——!”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没有来临。

她落在一个盛暖的怀抱里。

意识到身前的人是谁,她如雷击般迅速退开。

现在的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眼前人。

云枝手脚并用地从马车上爬下来:“姑娘,你没事吧?”

苏以凝找回一些神智,低着头,小声道:“多谢尊驾。”

头顶传来一道极好听的声音:“姑娘多礼了。”

苏以凝不动声色地瞥去。

只见眼前穿着银白衣袍的少年丰神俊朗,光风霁月。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到苏以凝身前。

“在下盛景怀,姑娘可伤着了?”

第十四章

苏以凝却没去接,只是侧过身:“小女子无事,此番多谢盛公子了。”

盛景怀不以为意地收回帕子,走到那倒地的马前,足尖一勾。

一条约有半臂长的蜈蚣爬了出来,被盛景怀一脚踩死。

“看来这便是让马突然惊起的罪魁祸首了。”

苏以凝脸色有点发白。

如果今天不是盛景怀在场,就算她能有幸活下来,那孩子却是九死一生。

到时候别说她要有牢狱之灾,就连她父亲都难逃劫难。

想到这里,苏以凝又朝盛景怀行了个礼:“小女子多谢尊驾救命之恩。”

盛景怀勾唇一笑:“方才不是已经谢过了?”

苏以凝始终避着他的视线。

见盛景怀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去和云枝说话。

“去查看一下今日有哪些商铺遭了损失,双倍补偿。”

云枝低声应是。

盛景怀倒是多看了苏以凝一眼。

“小女子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说罢,她不等盛景怀回复,转身想带着云枝离去。

盛景怀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姑娘没有马车,难道要走回去不成?不如在下……”

还没说完,便被苏以凝打断了。

“多谢好意,不必了。”

她实在不愿与盛景怀再有牵扯。

盛景怀也不强求,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眸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

这时,贴身侍从裴云鹤迎了上来。

“王爷,您没伤着吧。”

见盛景怀定定望着前方,不由得有丝好奇:“这位姑娘是?”

盛景怀双手负在背后,眸光一闪:“马车上有苏家的徽章,你说她是谁?”

裴云鹤沉思片刻,随即面露喜色。

“苏家……难道是苏太傅之女?”

盛景怀微微颔首:“不错。”

裴云鹤难掩激动之情:“太傅门生众多,朝中有一半的臣子曾是他的学生,若是王爷能娶太傅之女……”

盛景怀但笑不语,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

苏府。

苏以凝怔怔地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星子出神。

原想着离盛景怀越远越好,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

还是说,今日相遇也是盛景怀精心布局的呢?

毕竟,前世他也是这么算计她的。

正想着,云枝推门进来:“姑娘,怎么还没安寝?”

苏以凝回过神来,笑道:“睡不着呢。”

云枝走到她身边,促狭一笑:“姑娘莫不是在想白日里那位公子?”

苏以凝唇角的笑意凝固。

云枝尚未发现她脸色骤变,还揽着苏以凝的手臂玩笑。

“姑娘别害羞,那位公子当真是英俊不凡,和姑娘倒是相配……”

“别说了!”苏以凝声色俱厉地出声打断。

云枝吓了一跳。

她和苏以凝自小一起长大,苏以凝待她一向盛柔,从未这样吼过她。

“姑娘……”云枝有些怯生生地开口。

苏以凝沉吸口气,勉强勾起唇角:“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若是传出去,岂非惹人笑话?”

云枝低头:“奴婢知道了。”

苏以凝知道这火发得不对,毕竟云枝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实在连听到自己和盛景怀放在一起说都受不了。

“你先下去吧。”

苏以凝疲惫地说道。

然而云枝出去后,她却没休息。

而是在窗边坐了一夜。

从那日起,苏以凝干脆连门都不出了,就怕再遇上盛景怀。

但大年三十当天要去卧佛寺上香,却是怎么也躲不得的。

苏以凝特意起了个大早。

谁知刚走到山门,就遇到了盛景怀。

就跟故意在那里等着一般。

“竟然能在此遇见姑娘,岂非有缘?”

第十五章

苏以凝心念急转——这未免也太巧了一点,难道苏府有盛景怀安插的眼线?

她沉下脸:“佛祖面前如此轻佻,难道不怕神佛降罪吗?”

不再去看盛景怀,她径直抬步便走。

却被盛景怀拦住:“是在下孟浪了,原想着与姑娘有一面之缘,便开了个玩笑,绝无轻薄姑娘的意思。”

苏以凝看着他脸上的愧色,慢慢攥紧了裙摆。

若不是她曾亲身领教过盛景怀的手段,今日也会被他绝佳的演技骗过去。

那些她以为的甜蜜,都藏着无尽的算计与利用。

苏以凝越过他朝前走去:“请恕小女子要事在身,不便奉陪。”

盛景怀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苏以凝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苏以凝好像对他有着莫名的恨意。

可这究竟是为何呢?

他们只在朱雀大街见过一面,他甚至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盛景怀轻笑一声,眸底的好奇简直呼之欲出。

这位苏姑娘……当真有点意思。

……

苏以凝走到卧佛寺大殿时,才轻轻松了口气。

这才发觉背上甚至出了薄汗。

和盛景怀呆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她想起前世的那些伤痕。

她绝不会再来一次!

上完香后,苏以凝和云枝回到苏府。

一进门,她便沉声吩咐:“将府中所有侍从丫鬟清查一遍,只要有与外人互通消息嫌疑的,通通逐出去。”

云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苏以凝一脸凝重的样子,连忙出去处理了。

苏以凝长舒了一口气。

只要避免和盛景怀接触,她就能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与此同时,皇宫内。

盛景怀陪着母妃用完晚膳,又亲自递上热茶。

他母妃原是伺候盛皇的宫女,有一次被喝醉酒的盛皇临幸,后来又生下了他。

看在生下皇子的份上,盛皇也封了她一个瑶妃。

但一直不宠爱她,连带着也不喜欢盛景怀。

瑶妃喝完热茶,打量着眼前俊秀的儿子,笑道:“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盛景怀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无论在外人跟前多持重的人,在母亲面前总会放松两分。

瑶妃不由得失笑:“看来,我儿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纪了,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母妃说笑了。”

瑶妃慢慢敛起笑意:“你若真心喜欢,大可去求父皇赐婚。只是你一定要想清楚,千万不能一时起意,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

盛景怀神色蓦地肃然了起来。

他的确对苏以凝十分好奇,也动了想娶她的念头。

却只是因为她父亲是当朝太傅而已。

至于其他的,他从未想过。

他自小被父皇冷待,又受尽其他皇子欺辱。

而在母凭子贵的皇宫内,瑶妃更是备受折磨。

因此,他只有当上太子甚至皇帝,才能让瑶妃扬眉吐气。

盛景怀没有对瑶妃说这些,只道:“儿子知道了。”

想了想又补充:“听说御花园新进了一些西域奇花,寒冬也能开放。母妃不如去请皇后娘娘举办一个赏花宴,遍邀大盛贵女前来赏花?”

瑶妃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含笑应了。

盛景怀这才起身,行礼告退。

几日后,苏府。

云枝喜笑颜开地挑拣着妆奁内的首饰,絮叨道。

“元宵佳节,皇后娘娘举办赏花宴,姑娘也在邀请之列,可要好好妆扮一下。”

“奴婢猜着,皇后必是给太子选太子妃呢。”

苏以凝怔怔地坐了一会。

她心里莫名有种直觉,这次进宫肯定又要撞上盛景怀。

沉思片刻,她在云枝的喜悦声中,淡淡开口。

“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去了。”

第十六章

云枝愣了一瞬。

这京中贵女,没有不想嫁入皇室的。

偏生她家姑娘是个特立独行的,有这样的机会却不想要。

想了想,云枝劝道:“毕竟是皇后娘娘的邀请,若是不去,岂不得罪?”

苏以凝捏着梳子,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去,万一再撞上盛景怀可如何是好;

若不去,又担心皇后降罪。

苏以凝凝神想了片刻,还是无奈地道:“那便去吧,只是换身素色的衣裙来,钗环也不要那些花哨的。”

为了不让父亲为难,这赏花宴她还是得去。

只好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了。

云枝又是十分不解,这皇后娘娘的宴会,其他贵女哪个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但她不敢逆苏以凝的意,只好满心疑虑地取了身淡绿色的衣裙来。

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用了绒花作为点缀。

“姑娘,若是打扮得太素雅,难免让人觉得不尊敬皇后呢。”

云枝犹豫了片刻,还是劝道。

苏以凝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便往发髻上簪了一支步摇,又戴上一对珍珠耳坠。

这才出门,坐上前往皇宫的马车。

御花园内。

苏以凝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一时也有些百感交集。

再站在这里,幻若隔世。

想到这,苏以凝自嘲地一笑,低声道:“可不是隔世了吗?”

周围衣香鬓影,暗香浮动。

苏以凝却没了赏玩的兴致,寻了个借口和皇后身边的侍女说了一声,干脆走开了。

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前世乌兰绮将她推下的高台上。

苏以凝有些惘然。

如今她重活一世,希望乌兰绮的命运也能随之改变。

不要再在深宫中为人替身了。

那样明媚的女子,就应该自由地活着,

正想得出神,耳畔突然传来了几道陌生的男声。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必是想给您挑一位出身名门的姑娘入东宫呢。”

“大盛的贵女还不是任由殿下您挑选?”

“殿下身份尊贵,又不像那盛景怀,生母卑贱,怕是只能娶一些商户之女了。”

顿时,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响起。

苏以凝脚步一错,闪身躲进了一侧的阴影下。

那几人竟然在原地停下,开始说起盛景怀来。

言语之中,尽是轻蔑。

甚至还有污言秽语辱及他的生母瑶妃。

苏以凝咬紧唇瓣,突然有点能明白,为何前世盛景怀那么执着于帝位了……

那边言笑声更大了。

“小门小户的女儿又如何,若能像那位爬上龙床的瑶妃娘娘一般豁得出去,怎么说也能当个王妃嘛。”

“当盛景怀的王妃,还不如去太子殿下宫里当个洒扫宫女呢。”

“哈哈哈……”

听着那些放肆的笑声,苏以凝不由得攥紧了裙摆。

纵然她已经不爱盛景怀,却还是为这些话恶心!

虽说天家无亲情,但好歹也是一父所出的兄弟。

出言竟如此恶毒!

这时,脚步声竟往苏以凝这边来了。

最多不过十步就能看到她!

苏以凝额间沁出薄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只手蓦地从身后伸出,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了阶梯下。

“唔……”

苏以凝惊怒回头,却对上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

竟是盛景怀!

第十七章

苏以凝的心疯狂地跳了起来。

怎么都没想到盛景怀竟然也在这里。

那方才那些话……他岂不是全听见了?

苏以凝几乎被盛景怀半抱在怀里,偷偷地往上一瞥,却见盛景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究竟是他当真平静,还是那些话他已经听了太多……已经麻木了呢?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脚步声已经慢慢远去了。

苏以凝察觉盛景怀的手松开,连忙从那亲密的姿势中脱身出来。

盛景怀拍拍衣袖上的灰,朝苏以凝拱手道。

“方才事发突然,不得已唐突姑娘了,还望海涵。”

又有一丝不自在地继续道:“小王盛景怀,之前没对姑娘说清身份,见谅。”

苏以凝看着他跟个没事人似的,还未来得及思考,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他们那样说你,你不生气吗?”

话一落,她便有些后悔。

果不其然,盛景怀眸底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片刻后,他摇头苦笑了一下:“这种话,我从小到大已经听过太多,若要生气,早就气死了。”

果然如此……

苏以凝有些不自在地拧紧手帕:“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他日你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前世盛景怀登基后,几位皇子都离奇去世了。

虽然没人敢说,但都知道是盛景怀下的手。

那时苏以凝也暗暗心惊他手段狠辣,今日却是明白了一点。

盛景怀悄然探头出去,仔细打量四周后才对苏以凝道。

“若是有人看到姑娘同我在此处,难免损害姑娘清誉。趁着现在没人,姑娘快些离去吧。”

苏以凝嘴唇翕动了数下,终究什么都没说。

转身离开了。

盛景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晦涩。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除了母妃外,第一个会在意他是否会生气的人。

心里似有暖流涌过,将那些“若娶太傅之女,有益于夺嫡”的功利心冲淡了些许。

另一边。

苏以凝快速回到了宴中。

首座上,皇后言笑晏晏地同各位贵女说话。

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容色摄人的女子。

穿着一身烟粉色的如意裙,明眸皓齿,竟将在座的艳色都压下去三分。

苏以凝听到身旁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位贵女是谁呀?”

“小声点……她来头可不小,她母亲乃是皇上的堂姐,听说她一出生便封了嘉柔郡主。”

闻言,苏以凝拿着糕点的手一顿。

前世,这位嘉柔郡主会被指给太子,成为太子妃。

后来太子被废,她也跟着被幽禁。

听闻很快就去世了。

果真是自古美人皆薄命……

皇后笑着扫视过坐上诸位,在看到苏以凝时,顿了一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位姑娘倒是很合本宫的眼缘。”

顿时,各种各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隐秘地投到了苏以凝身上。

苏以凝心中苦笑,却也只能起身行礼。

“臣女怎担得起娘娘称赞,是娘娘不嫌弃臣女蒲柳之姿罢了。”

言语大方,不卑不亢。

皇后笑意愈深:“不知是哪家能教出如此不错的姑娘?”

苏以凝顿了片刻,还是道:“家父苏晁,多谢娘娘夸奖。”

满座皆是一惊,连皇后眼底都掠过一丝复杂。

苏晁,大盛太傅,同时兼任国子监祭酒。

官职不算特别高,身份却十分微妙。

因为他门生众多,朝中大半臣子都出自他座下。

若是娶了苏太傅的独女……

皇后掩下眸中神色,声音愈发盛柔:“本宫一见苏姑娘便觉得投缘,姑娘若是得空,不如常来宫中陪伴本宫?”

这几乎是摆在台面上的拉拢了。

太子是皇后嫡出,想来皇后也是为太子之位更加稳妥而打算。

苏以凝一想到进宫便可能遇上盛景怀,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好在话将出口时她想起眼前的人不可得罪,只好无奈地俯下身。

“臣女荣幸。”

她低低伏着身子,自然也注意不到,一道极其恶毒的眼神,正死死盯着她。

第十八章

好不容易才熬到赏花宴结束。

苏以凝身心俱疲地靠在马车壁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云枝在一旁十分兴奋的样子:“姑娘,宫中是否和传说中的一样,地上都是用金砖铺的?还有,皇后娘娘漂亮吗?”

侍女只能在宫门外等着,也难怪她好奇。

苏以凝实在没心思和她说这个,勉强敷衍了几句,便将头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养神。

皇后的招揽之意,她不是不明白。

只是若当真被和太子撮合在一起,岂非落个和上辈子嘉柔郡主一般的下场?

况且在御花园高台旁听到的话,这位太子殿下也不是好相与的人。

可若违抗皇后之命,只怕苏家倾覆也在旦夕之间……

一时间,苏以凝也有些心乱如麻。

……

那日后,皇后还当真宣了苏以凝入宫几次。

苏以凝小心应付着,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她每次都是直奔皇后宫中,出宫后又立马回苏府,倒也没撞见过盛景怀。

苏以凝渐渐放下心来。

却没想到,躲开了盛景怀,又撞上了另一位得罪不起的大佛。

这日,苏以凝陪着皇后品完春茶。

见皇后有点乏地按着眉心,便起身告辞。

“臣女不扰娘娘休息了,先行告退。”

退出宫殿时,刚松了一口气,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还未来得及反应,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随即尖利的声音在耳畔炸开:“何人如此不长眼,竟敢冲撞我们郡主!”

苏以凝顾不得脸颊生痛,一撩裙摆跪下:“臣女冒犯郡主,还请郡主赎罪。”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嘉柔郡主。

嘉柔郡主漠然地打量了她一眼,也不叫她起来,抬起步子便走。

她的侍女跟上去前,又重重啐了一声,指桑骂槐道。

“有些人净想着攀高枝,却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究竟配不配得上!”

苏以凝将头垂了下去,心中无奈苦笑。

侍女自然不敢如此嚣张,想来是奉了嘉柔郡主的意。

看来皇后的青眼,已经让这位嘉柔郡主将她视为眼中钉了。

可谁能知道,她苏以凝,这辈子只想离皇宫越远越好……

苏以凝等人走远,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顾不得揉揉生疼的膝盖,只想快点从这个地方离开。

走到宫门口时。

苏以凝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身形一僵。

想躲却已经来不及。

“苏姑娘,今日怎么……”盛景怀走近,唇角的笑意在看到苏以凝高高肿起的脸颊时凝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

语气中的急切是那样的明显。

苏以凝心口一颤,侧身避过盛景怀的视线:“无妨,不小心磕了一下。”

盛景怀出身宫禁,哪里看不出那分明是掌掴的痕迹。

心底竟莫名疼了一下。

“下次小心点。”

盛景怀终究没有拆穿,只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这是上好的消肿之药,还望苏姑娘不要嫌弃。”

苏以凝察觉到他目光中的关切之意,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方才将那带着盛景怀体盛的药膏接了过来,小声道。

“多谢!”

说罢,便想越过盛景怀上马车。

却被他拦住,“很快就是春狩了,到时候……你会去吗?”

苏以凝攥紧手中药膏,“臣女不懂骑射,便不去凑热闹了。”

留下这么一句,逃也似地回到了马车上。

擦肩而过时,耳畔清楚地听到了盛景怀一声失落的呢喃——

“可我想见你怎么办……”

苏以凝咬住唇瓣,放下车帘隔绝了视线。

马车哒哒而去。

盛景怀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跟着离去。

而在不远处,嘉柔郡主看着这边,嘴角勾起一抹寒意。

第十九章

冰雪消融,草长莺飞。

苏府。

苏以凝靠在窗前打着盹,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快要滑落到地上。

云枝刚好进来,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好笑。

苏以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极不擅长女红之事,绣着花竟将自己绣得睡着了。

云枝轻手轻脚地走近,想将帕子拿起来。

苏以凝却被惊醒了:“怎么了?”

自从那日在皇后宫门口和嘉柔郡主碰上后,苏以凝便称病在家修养,辞了皇后好几次邀约。

她只求平淡一生,不想再卷入宫中是非了。

云枝笑着摇了摇手中的请帖:“今年春狩召开在即,皇后娘娘特意差人送了帖子来,邀姑娘同去呢。”

寻常人若是得皇后亲自相邀,只怕早乐得找不着北了。

苏以凝却只觉头大。

云枝一看苏以凝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忙抓着她的手摇了摇。

“姑娘,你已经推了皇后娘娘几次邀约,若是再推,皇后娘娘必定要生气了。”

“再说了,姑娘你今年就十六了,春狩可是只有王公子弟才能参加,姑娘也要为自己的婚事考虑嘛。”

苏以凝拿起云枝手里的请帖就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越说越没边了,羞是不羞?”

云枝笑着躲闪,主仆俩闹成一团。

微风拂面,春季已经悄然来了……

半个月后,皇家围场。

苏以凝扶着云枝的手走下了马车。

仔细想了半个月,加上苏父从旁劝说,苏以凝还是来了春狩会场。

一眼望去,黄盖连绵不绝,几乎望不到尽头。

云枝在一旁惊呼:“姑娘你快看,果然是天家富贵,奴婢今日才算开眼。”

苏以凝正想叫她小声点,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嗤笑。

“看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云枝转身就要骂,却被苏以凝眼明手快地按住了。

苏以凝给云枝一个严厉的眼神,然后带着她跪下,恭敬道。

“臣女不知郡主在此,失礼了。”

嘉柔郡主这次却没离开,反而走到了苏以凝的跟前。

“苏姑娘乃是苏太傅之女,向来饱读诗书,怕是很少来这狩猎之地吧?”

苏以凝不知她是何意,愈发谨慎:“臣女的确不懂骑射。”

嘉柔郡主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

“既如此,苏姑娘便好好欣赏吧,方不辜负我特意去求了皇后娘娘给你送上请帖啊。”

说罢,她径直带着侍女离开了。

苏以凝心下一震。

原来皇后的请帖竟然是嘉柔郡主求来的!

可这是为何?嘉柔郡主不是很讨厌她的吗?

苏以凝心底莫名涌上一股不详之感。

这趟春狩之行,只怕还有得折腾……

云枝扶着她起身,也有一丝不安:“姑娘……”

苏以凝拍拍她,道:“别怕。”

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嘉柔郡主的背影,心下有了计较。

“走,先回营帐。”

夜幕降临。

为着第二日狩猎保存体力,因此诸人早早都入帐睡了。

直到巡守侍卫一声怒喝划破了寂静——

“什么人?!”

顿时一阵嘈杂,所有人都闻声出来,各个惊疑不定。

直到盛皇脸色铁青地坐上首位时才渐渐安静下来。

盛皇脸色不愉地问道:“何事如此喧哗?”

侍卫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推到空地上,随即跪下道。

“回皇上的话,属下巡夜时见此人偷偷摸摸地从一营帐中出来,形迹可疑,便将人扣下了。”

在场诸人一看男人衣冠不整的样子,顿时明白是一对野鸳鸯私下相会,被逮了个正着。

顿时都十分好奇哪家女子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

盛皇果然脸色沉了下去,“你是在哪个营帐前逮到此人的?”

侍卫犹豫了瞬,随即开口,声音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苏太傅之女,苏姑娘的营帐前!”

第二十章

话音一落,气氛顿时陷入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哔啵声。

盛景怀脸色骤变,袖中双拳紧握,骨节森然。

“听说太傅向来严格,没想到教出来的女儿竟然如此不堪。”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这下这位苏姑娘以后可别想抬头做人了,以后还有谁敢娶她?”

渐渐地,周围响起了一些议论之声。

盛景怀听着这些浑话,牙关紧咬,额角蹦出青筋来。

这时,首座上的盛皇出声:“带那位苏姑娘过来。”

盛景怀咬咬牙,正待跪下求情,就听耳畔传来一声惊讶的询问。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人闻声看去,就见苏以凝怀中抱着几株花,疑惑地看着这边。

她一身裙装上沾满了泥水,绣鞋更是泥泞不堪。

有认识她的忍不住出言道:“苏姑娘,你这是去哪了?”

顿时哗声大起。

“原来这位就是苏姑娘?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小小年纪就如此轻浮,简直是把苏太傅的脸都丢尽了。”

盛景怀再也按捺不住,沉声道:“皇上在此,诸位慎言。”

声音顿时停住,周围的人都有点诧异地看向盛景怀。

燕王盛景怀,向来不得皇上宠爱,空有皇子名号,平时就跟隐身人似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在人前为他人说话。

嘉柔郡主状似无意地看了盛景怀一眼,又垂下眼睫。

因此无人看清她眼中的得色。

这时,盛皇轻咳一声,看向一脸茫然站着的苏以凝,轻声问道:“苏姑娘,你方才在哪里?”

苏以凝将手里的花交给云枝抱着,跪下道。

“回皇上的话,臣女听说附近长着一种名为玉玲珑的花,一时起意便带着侍女过去了,还请皇上恕罪。”

盛景怀神色微松。

皇家围场外的确长着玉玲珑,但是却生长在距离此处足有一个时辰路程的河边。

苏以凝若是去采花了,便不存在和他人私会的可能。

在场之人见苏以凝的确一身泥泞,手里也抱着玉玲珑,便知此事与她无关了。

都是一脸好戏落空的失落。

盛景怀不动声色地瞥了皇帝一眼,又变回了以往那副缄口不语的模样。

今晚,他有点冲动了.

但也不后悔。

皇帝脸色稍霁,示意苏以凝起来。

转向地上那男人时,眉目间满是阴沉,“你大半夜偷偷摸摸潜入苏姑娘帐中,意欲何为?”

男人浑身哆嗦了一下,眼光不自觉地往嘉柔郡主身上飘。

触及到那视线中的阴寒,忍不住又浑身一抖。

随即心一横,狠狠咬了一下牙齿。

下一刻,他的身体倒在地上,口鼻中沁出黑色的血迹。

竟是当场服毒自尽了!

皇帝脸色十分不悦,让人将尸体拖走。

然后起身回了营账。

其余的人也都跟着散了。

苏以凝唇角飞快地一勾,随即淡去,跟着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云枝将花插在花瓶里,小声道:“今晚真是好险。”

苏以凝靠在椅子旁,闻声笑道:“还真是多亏了你细心。”

白日里嘉柔郡主的话让苏以凝心生警惕,便嘱咐云枝小心提防。

不久后,云枝就发现有一个男人总是鬼鬼祟祟地在她们营帐边晃荡。

苏以凝思索片刻,干脆带着云枝去摘玉玲珑,远离是非之地。

竟然歪打正着地逃过一劫!

看来那个嘉柔郡主,是真的下了杀心了。

可她苏以凝,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第二十一章

翌日清晨,春狩开始。

所有人都想在皇帝面前出下风头,便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

一时间,骏马嘶鸣,人声如沸。

苏以凝不想去凑热闹,便带着云枝找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惬意地晒着春日暖阳。

云枝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

“姑娘,其他贵女都在前面看热闹,你倒好,躲在这里看书,这书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呀?”

苏以凝翻过一页,淡淡道:“这里安静啊,多好。而且那些被猎杀的动物都血淋淋的,我有点不忍心看。”

“姑娘当真是慈悲心肠。”

阳光从树冠中落下,轻柔地披在苏以凝身上。

少女肤色白皙,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说不出来的闲适淡然。

盛景怀从树林中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鬼使神差地,他停住了脚步。

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但是苏以凝已经听到他踩破枯枝的声音,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僵。

片刻后,苏以凝起身行礼,“臣女见过燕王殿下。”

盛景怀轻舒了一口气,慢慢走了过去,“苏姑娘多礼了。”

俯身将一只小兔子放在她身前。

苏以凝怔住,“这是……”

“我在前面捡到的,送给姑娘了。”

话音一落,盛景怀就转身离去了。

之前营帐一事虽已证明苏以凝是清白的,但还是有些不好听的话在贵族之间流传。

若是让人看到她和自己在一块,难免又给她惹来流言。

云枝有些疑惑地看着盛景怀的背影,“这位燕王性格当真是古怪。春狩本就是为了狩猎,他倒好,还把兔子捡回来了。”

苏以凝抚着手中的小白兔,心中也泛起了丝丝涟漪。

那个男人分明连兔子都舍不得杀,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呢?

“云枝,他再怎么落魄也是皇子,这话以后不准说了。”

云枝小心地吐了吐舌头。

苏以凝也没有了看书的兴致,抱起兔子起身,“我们回去吧。”

……

春狩是大盛一年一度的盛事,意在考察士族子弟骑射功夫。

不断有人拿着猎物回来,通秉是何人所猎。

文书官便在身前的板子上勾上一笔。

苏以凝去时,见排名第一的俨然是当今太子。

也是,谁敢跟未来的皇帝争长短呢。

想了想,她视线轻移,在板子上找起盛景怀的名字来。

却见他的名字赫然排在了末尾,竟然连一笔都没有。

这时,大队人马齐齐往这边而来。

文书官重重敲了一下铜锣,宣告这今日上午的比赛告一段落。

皇帝十分开心的样子,问道:“目前是谁拔得头筹啊?”

马上有人奉承道:“回皇上的话,是太子殿下。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了其他几位皇子的成绩。

当听到盛景怀竟然一只猎物都没猎到,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燕王,怎么回事?”

甚至都不愿意叫盛景怀的名字,而以燕王相称。

苏以凝眸光不自觉地移到了盛景怀身上。

但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神情,越众而出,低声道:“回父皇,儿臣骑射功夫向来不好,而且……儿臣见那些动物,也有些下不了手。”

太子今日大出风头,又得了皇帝嘉奖,正是得意的时候。

闻言,他嗤笑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妇人之仁?”

盛景怀脸色微赧。

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挥手让众人都散了。

起身时却说了几个字,离得不远的人都听见了。

他说的是——“不成器的东西。”

第二十二章

苏以凝刚好也听到了,心下一颤。

忍不住瞥了一眼那个自小就被盛皇轻视的人。

却见他神色如常地站在原地,待人散去时,才转身离去。

风撩起他宽大的衣袖。

苏以凝这才发觉他掌心里都是掐出来的痕迹。

看来,他并没有表面上的淡然。

苏以凝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也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云枝拿着叶子逗小兔子玩,“姑娘,这兔子还真是挺可爱的。只是我想不到那位殿下为何要送给你。”

苏以凝又拿起书,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现在的盛景怀,好像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她记得的,只有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冷血无情的帝王。

云枝撇了撇嘴,也没有再说话了。

这时,帐外有宫人高声道:“苏姑娘在吗?皇后娘娘有请。”

苏以凝放下书,回道:“稍待片刻,我即刻就去。”

云枝帮着她换上一套裙装,又整了整发髻。

这才跟着来人去了。

一进皇后的营帐,就见诸多女眷围坐在一起。

而坐在皇后身侧的,正是嘉柔郡主。

苏以凝心下一沉。

上次的事虽然没牵扯到嘉柔郡主,但苏以凝总觉得和她脱不了干系。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笑吟吟地让她起身,“本宫得了些御酒,是用桂花酿的,估摸着你会喜欢,就让人请你过来了。”

苏以凝敛衽,笑道:“多谢娘娘记挂,臣女有口福了。”

皇后赐了座,又让宫人倒上酒。

苏以凝尝了一口,果真清甜无比。

其余女眷也纷纷称赞,一时间气氛极好。

饮了几杯后,嘉柔郡主突然放下酒杯,笑着道。

“我听说苏姑娘琴艺绝伦,现下光喝酒少了些趣味,不若请苏姑娘弹奏几曲?”

苏以凝轻笑着微微俯身,“郡主谬赞了,臣女技艺生疏,恐污了诸位耳朵。”

嘉柔郡主拿起扇子轻轻摇了两下:“苏姑娘自谦了,莫不是不肯赏这个脸吧?”

语气里透着真真假假的薄怒。

苏以凝捏紧手中的酒杯,脸上神色不变,心里飞速转过几个念头。

嘉柔郡主话中之意,大有将她当成乐伎取乐的意思。

可若是不弹,只怕又要说她不尊郡主了。

正为难的时候,苏以凝对面一个圆脸的女子站起来,声音清脆。

“若只有苏姑娘的琴,未免单调。臣女愿清歌以和。”

皇后笑道:“本宫今日有福了。”

连忙命人取了琴来。

苏以凝朝那女子感激一笑,纤纤十指抚上琴弦,乐声如水般流了出来。

一曲毕。

嘉柔郡主的脸色难看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苏姑娘果然是兰心蕙质。”

绝口不提方才那唱歌的女子。

苏以凝简直要佩服她的心眼之多了。

皇后多少察觉出了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说了几句夸赞的话圆了过去。

午后,皇后称要小睡,众人便都退走了。

苏以凝刻意放慢了步速。

不久后,那个圆脸女子就走了出来。

苏以凝走过去,微微福身:“方才多苏姑娘了。”

“苏姑娘不必客气。”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圆脸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叫苏卿怜,苏姑娘叫我名字就好。”

苏以凝笑着点头。

“苏姑娘的琴技的确出众……”

苏卿怜说着说着,视线落到苏以凝的后方,突然顿住。

苏以凝有些疑惑地回过头。

就见盛景怀一身黑色的骑射服,容颜冷峻,身形高挑,正朝前方而去。

第二十三章

苏以凝收回视线,见苏卿怜眼神躲闪,耳尖却已经微微红了起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苏以凝凑到苏卿怜的耳边,小声道。

“你喜欢他?”

苏卿怜惊得快要跳起来,脸上绯红一片,结结巴巴地道:“苏姑娘你、你胡说什么呢?”

她几乎都有点语无伦次了:“燕王殿下金尊玉贵,岂是我能肖想的,苏姑娘你可千万别误会。”

苏以凝有些五味杂陈。

故意忽略心底的那丝酸涩,她笑着开口:“我说你喜欢的是燕王了吗?”

苏卿怜张口结舌,脸蛋涨得通红。

见她羞得恨不得挖个洞跳进去,苏以凝好心地放过她。

“放心吧,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

苏卿怜揉了揉滚烫的脸蛋,小声道:“我、我是庶出,自知配不上他,我好不容易求了爹爹让我过来,只是想来看看他……”

又怯生生地瞥了一眼苏以凝:“苏姑娘,你和燕王殿下关系很好吗?”

苏以凝怔楞一瞬,然后道:“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其实不止,而是爱恨纠缠了数年。

只是这些事,已经被她埋葬了。

苏卿怜有些疑惑:“可上次你被人诬陷,燕王殿下为你说话,很多人都听到了。”

苏以凝微怔,然后问清了那日发生的事,不由得有些黯然。

她深知盛景怀蛰伏多年,却没想到愿意为她开口说话。

只可惜……她已经不敢再信了。

苏卿怜见她一脸神色复杂的样子,连忙扯住她的衣袖。

“苏姑娘,是我说错话了吗?”

苏以凝回过神,盛柔地笑了一下,“没事,是我走神了。”

苏卿怜有丝为难地咬住唇瓣,半晌才鼓起勇气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放到苏以凝手里。

“苏姑娘,我知道是我唐突了,但是能不能请你帮我把这个交给燕王殿下?也不必告诉他是谁送的。”

苏以凝看向手中刺绣精美的香囊,“你为何不自己去送?”

苏卿怜滚落了一脸的泪珠,嘴角却是勾起的。

“日后他必定要娶一个高门女子做王妃,我从未妄想过是我。只是有一丝私心,想让他知道,这世间有一个女子十分倾慕他。”

苏以凝本想说她与盛景怀也不熟,但见苏卿怜哭得伤心,拒绝的话就咽了下去。

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好,我帮你。”

苏卿怜有些羞赧地擦干眼泪,亲热地挽住苏以凝的手臂。

“我一见苏姑娘便觉得亲切,苏姑娘若不嫌弃,可否让我叫你姐姐?”

苏以凝闻言,红唇勾起:“自然可以。”

她将怀中的香囊收起。

有人在远处叫苏卿怜的名字,她便依依不舍地和苏以凝告别了。

苏以凝也转身走开,怀中的香囊好像在发着热。

心中一遍遍念叨着:和我没有关系了,我已经不爱盛景怀了……

况且前世她为皇后时,这种为其他女人送东西给盛景怀的事也时有发生。

所以……一点都不难受。

苏以凝想着想着,就走到了树林边缘。

她站定,望着天上的云朵出神。

无论她怎么小心避开,却总还是卷入和盛景怀有关的事情里。

难道这就是她的命吗?

正想得出神,一阵脚步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苏以凝回头,就和盛景怀对上了视线。

盛景怀好似也没想到她在这里,“林中多蛇虫,姑娘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苏以凝打量了一下周围。

四处无人。

便从怀中掏出香囊,快速塞到盛景怀手里,“这是一位倾慕你的姑娘送与你的。”

她怕有人过来,声音又快又急。

说完后立即就走。

只留下盛景怀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手里的香囊。

方才他并没来得及听清苏以凝说什么,只隐约听到了“倾慕”二字。

而在大盛,互赠香囊乃是定情之意!

盛景怀收紧香囊,看向苏以凝跑远的背影。

眸中飞快掠过一丝惊喜!

第二十四章

春狩为期半个月,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日。

苏以凝终于也松了一口气。

等回了家,嘉柔郡主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苏府里来。

苏以凝正收拾着东西,突听宫人来请:“苏姑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这段时间,皇后言语之中诸多暗示,都被她搪塞了过去。

现在又来请……

苏以凝沉吸了口气,“知道了。”

到了皇后营帐。

苏以凝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却没看到皇后的影子。

帐内燃着熏香,格外清香淡雅。

苏以凝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顿时起疑。

怎么一个宫人都不见?

心知不妙,苏以凝正想出去,蓦地膝盖一软,倒在了地上。

她张口欲呼救,黑暗却如潮水般兜头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

苏以凝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人影绰绰。

想动一下,手脚却绵软无力。

这时,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快把熏香拿出去。云曜,母妃帮你看着,你加快速度。”

正是皇后的声音,苏以凝心下一凛。

盛云曜,当今太子!

他们把自己绑来是为了什么?

蓦地,苏以凝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浑身一冷。

盛云曜有些不解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母妃,只是一个太傅之女,身份绝对不比嘉柔高贵,您至于吗?”

皇后冷哼了一声,“只是太傅之女?你可知朝中重臣有多少出自她父亲门下?”

“现在二皇子蠢蠢欲动,苏以凝就算不能当太子妃,能成为你的侍妾,也能为你助力不少。”

盛云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道:“但是请父皇指婚就行了,何必做到这一步?”

“蠢货!主动去找你父皇指婚,岂不是把你的野心暴露人前?”

皇后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母妃多次拿话去试探都被她挡了回来,只能出此下策了。”

“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不怕她不点头!”

苏以凝心底的猜测成真,血液几乎都要冻结。

原本她对皇后还有几分尊敬之意,却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手指微勾,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苏以凝眼前一片晕眩,心沉到了谷底。

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这时,帘子又被掀开。

下一刻,皇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苏以凝听着盛云曜缓缓走近的声音,只觉得那是来自阎罗的催命符。

不多时,盛云曜走到了她身边。

见到苏以凝的容颜,纵然他见多了绝色,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艳。

眸中燃起火焰,伸手就去解苏以凝的衣扣。

苏以凝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盛云曜手一顿,“醒了?”

苏以凝身体不能动,只能怒视着他,“没错,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若敢碰我,我必定将所见所闻如数告诉皇上!”

盛云曜脸色一僵,随即变得狰狞。

“既如此,那我更加不能放过你了。等你彻底成为我的人,你说,别人是会信你的话,还是会信本太子的呢?”

苏以凝没想到威胁竟然起了反效果。

又惊又怒下,她只能狠狠道:“那我就咬舌自尽,看你如何跟我父亲解释。”

“不错,有点胆子。”盛云曜俯下身,鼻息已经喷到了苏以凝的脖颈上。

“你尽管寻死,到时候随便挖个坑埋了便是。如此绝色,白白死了多可惜,不如让本殿下先好好享用。”

感觉他的手指在脸上逡巡,苏以凝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

盛云曜用力一扯,衣领上的扣子全部脱落。

苏以凝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心一横就要往舌上咬去。

就在这时,帐帘外有人说道:“听闻皇后身子不适,儿臣特来请安。”

苏以凝眸光一亮。

是盛景怀!

第二十五章

苏以凝正要放声呼救,却被盛云曜眼明手快地捂住。

只能恨恨地发出“唔”声。

盛云曜拿过一块布堵住苏以凝的嘴。

又俯下身,用气声说道:“美人别急,等本殿下打发了那个讨人嫌的就来陪你。”

说罢,拿起一旁的毯子将苏以凝从头到脚遮掩住。

苏以凝瞬间陷在黑暗里,徒劳地挣扎了片刻,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听着盛云曜走到帐门前。

盛云曜不悦地问道:“母妃已经服过药歇下了,你是存心想吵醒她吗?”

盛景怀弯腰行礼,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室内。

“臣弟不敢,只是想给母妃请安。”

盛云曜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会帮你转达的,你可以走了。”

盛景怀直起身体,“那臣弟先告退了。”

又狐疑地扫了一眼,随即才走了。

走出盛云曜的视线后。

云枝从旁边窜出来,焦急道:“殿下,看到我家姑娘了吗?”

盛景怀长眉蹙起,“我并没有看到苏姑娘,你确定她是在皇后那里吗?”

云枝咬着唇,泪珠止不住地滑落,“姑娘绝不是乱跑之人,已经好几个时辰了,难道又是她……”

盛景怀听得满腹疑云,问道:“她?你说谁?”

云枝心里天人交战,不知道要不要对盛景怀说出嘉柔郡主对苏以凝不利的事。

她已经六神无主了。

方才发现苏以凝不在帐中,原本以为她是出去散步了。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回来。

云枝这才慌了神出来寻,却都说没见过。

半路上遇到盛景怀,她抓住救命稻草般请他去皇后那边看看。

盛景怀见她这样,也有些紧张起来,“我绝不会害苏姑娘,你知道什么?”

云枝咬了咬牙,将嘉柔郡主数次为难苏以凝的事说了。

盛景怀墨眸一沉,“你在这等着,我去嘉柔那边看看。”

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

另一边。

苏以凝听着盛景怀离开,刚刚升起的希望又猛地熄灭。

眼泪无声滑落,将身下的被褥浸湿。

毯子被掀开。

苏以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盛云曜见她凄惨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

“别哭了,以后跟了我,我会对你好的。”

依旧伸手去解苏以凝的衣服。

却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尖叫声——

“着火了!”

“护驾!保护皇上!”

盛云曜动作停住,猛地站起身走到帐帘前一把掀开。

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什么心思都没了,他朝盛皇的营帐跑去:“先灭父皇那边的火!”

苏以凝听着帐外人声嘈杂,勉强支撑起身体。

却又重重砸了下去。

这时,一道人影飞速闪了进来,一把揽住她的身体。

苏以凝错愕地看向扶着她的盛景怀。

他怎么会来?

“得罪了!”盛景怀一双穿过她的膝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走到帐帘前,小心地看了一眼外面。

然后避开嘈杂的人群,将苏以凝送回了她的营帐。

云枝正双手合十不断祈祷。

一见到两人,就欣喜地迎了上来,“姑娘,你吓死我了,没事吧?”

盛景怀将苏以凝放在榻上。

“姑娘应该是中了迷香,休息一会应该就好了。”

又对云枝道:“快给你家姑娘拿套新衣服过来。”

云枝这才看到苏以凝衣襟解开的样子,不敢置信地捂住嘴。

苏以凝神色复杂地看向盛景怀:“王爷恩德,臣女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如果不是盛景怀及时赶到,她只怕要清白不保了。

盛景怀抽回手,眉心难以察觉地一皱。

苏以凝一怔,鼻尖闻到了些许血腥味,凝神看去——

只见盛景怀黑色的衣袖隐隐有着湿迹。

那是血。

苏以凝脱口道:“你受伤了?”

随即联想到外面的火起得突然,顿时明白了过来。

“那火是你放的?你不要命了?”

若是被发现,那可是死罪!

盛景怀却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一字一顿道。

“若是为了姑娘,死又何妨?”

第二十六章

闻言,苏以凝浑身一震!

万万没想到盛景怀竟会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是真心,还是又是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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